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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 胎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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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論謝玄濯是真傻還是假傻,看見這樣一個身份高貴的人跌落塵埃,比野狗還不如,真是人生一大快意之事。

謝玄濯蜷縮在小桌旁,看著木碗上升起的白汽有些恍惚,琉璃珍寶丸子的確是她最愛的一道菜,清甜卻不膩味,作為點心最好不過了。

可那琉璃之意,乃是制作丸子的汁水純凈細膩,導致丸子清透明亮,香氣撲鼻。並非真的是琉璃瓷片。

若吃下琉璃瓷片,口腔劃破還是小事,落入胃裏說不定便有性命之憂。

將此物端給傻子食用,用心何其惡毒。謝玄濯垂下眼眸,心知這歐陽毅不將自己折磨得半死,是不會罷休的。

明凈翡端著木碗,一步一步朝謝玄濯走去,沈在碗底的琉璃珠子隨著晃動,碰撞出清脆的響聲,她眉頭輕蹙,走得極慢,恍若步步生蓮。

“末將還記得當年宮廷大宴,為了給我們五皇女做一碗琉璃珍寶丸子,提前好幾天讓宮裏的禦廚磨那紫蘇、薄荷、艾葉草的汁,十斤草磨出一斤汁,再加新鮮牛乳......”

“做那一碗,可要費上二十幾個時辰的功夫,”歐陽毅遠遠地站在門口,“五殿下,你早該餓了吧,就快嘗嘗小人特地為你做的丸子。”

“砰”地一下,湯碗灑落地上的聲音響起。歐陽毅立馬擡頭看去,只見明凈翡被凸起的地毯絆住了腳,將“琉璃珍寶丸子”灑了一地。

薄脆的琉璃球四處滾落,最終碎成了細細的小片。

“哎呀,這該如何是好,”明凈翡半伏在地上坐起,驚呼一聲,刻意楞楞地看著滿地狼藉。

“這......”歐陽毅但見美人臥於錦衣之上,眼睛一時有些發直。直到自家心腹高聲呼喝,才醒轉過來。

“姑娘,你該不是跟這傻子一夥的餘孽亂黨吧,幫助她的人,可是一律就地格殺的。”歐陽毅的心腹拉了拉歐陽毅的袖子,說出這麽一番帶有威脅意味的話。

“殺”字還未落地,一片刀鋒出鞘的聲音響起,餘下的兩個士兵和歐陽毅紛紛拔刀而起,指向明凈翡。

刀劍齊出,這一刻仿佛潛伏已久的毒蛇終於亮出毒牙,弓著身子,蓄勢待發。

然而,被刀鋒所指的少女眸子裏滿是不以為意,她毫無懼意地緩緩起身整衣。

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,她飛快地斜覷了一眼謝玄濯,眼裏閃過明晃晃、不加掩飾的笑意,帶著一絲絲勾人心魄的意味。

然而,明靜凈翡不知道的是,謝玄濯此刻卻覺得她是個傻女人。

少女明明厭惡自己又對自己極盡勾纏之事,現在又妄圖用這樣的傻辦法來救自己。

真是奇怪的人啊。

可更奇怪的是,自己竟然還覺得非常熟悉,仿佛曾經千百次看過明凈翡靈動狡黠的眼眸,玫瑰色的眼睛更像是翩然而至的花影,而不是空蕩寂靜的古鏡。

“姑娘,你這樣還讓我們的殿下怎麽用膳啊?”歐陽毅打破了屋裏的沈默,嘴角含著陰陰的笑意,“我可能需要把你帶回去,好好審問。”

他刻意在“好好審問”那四個字上,加重了音量。其他懂得內情的士兵也跟著笑了起來。

“大人,爬在地上一樣可以吃,狗不就那樣吃麽。”一個士兵站出來說道。

歐陽毅提著刀靠近明凈翡,刀背在少女的臉上緩緩滑過。

刀刃的反光刺在來謝玄濯眼裏,她在心底不由得哆嗦了一下,那樣的刀鋒,她是見過的。

斬在她父皇、母後、皇兄身上的,都是那樣的冷光。白色的冷光一過,殷紅的鮮血就像是滿樹重錦一般開在每個人的身上。

之後,他們的身軀變冷變硬,毫無生機地被埋在地下。

但是,只有她,躲在所有人身後的她,還活著,那麽懦弱卑賤地活著。

不想再有人替自己死去了,謝玄濯看著地上黃褐色的丸子,閉上眼後又馬上睜開。

同一時刻,幾個挎著武器的軍士也朝明凈翡走去,歐陽毅更是有些放肆地來回打量著明凈翡。

好在那些琉璃都在地上碎開了,不用咽下去就能把丸子吃掉。謝玄濯咀嚼著粗糲的丸子,忽然覺得明凈翡倒有些小聰明,地毯勾纏著琉璃碎片,是如此地容易分辨。

“都尉大人,這傻子真像狗一樣去吃了,哈哈哈,她是真傻啊,聞著香就去吃了。”

謝玄濯跪在地上,一口一口地將一個又一個“琉璃珍寶丸子”咬在嘴裏。所有人都收刀回鞘,像是欣賞歌舞表演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謝玄濯的動作。

“哎呀,她真當自己是狗啊,來叫兩聲聽聽,汪汪。”

“汪汪。”謝玄濯藏在袖口裏的手指再一次握緊了,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化作刀刃劃開她皮肉,無人可見之處鮮血淋漓。

他們聽著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事,笑得前仰後抑,歡樂的氣氛一時在空氣中彌漫不散。

歐陽毅的心腹上前低聲說道:“大人,五皇女就算不傻,也已經廢了,沒半點自尊的人,怕是對大司馬構不成任何威脅。”

“何以見得呢?”歐陽毅斜眼看了看謝玄濯,見她依舊一直低著頭。

“她心底沒了憤怒,沒有憤怒的人,”心腹下意識望了一眼謝玄濯,他只看見女孩低到塵埃裏的頭發,黑色的,好似沒有任何生機,“不足為懼。”

“哼,你這麽說,我就得放過她了?”

“大人,您可寫信告訴大司馬,更何況大司馬也在為草原索要質子一事煩憂著,”心腹諂媚一笑,“您若能搶在那個人前面,為大司馬分憂解難,高升的事還遠嗎?”

“行吧,咱們走,你現在帶上十幾個人回風淮稟報大司馬,不能讓別人搶了我的功勞。”歐陽毅招呼著剩下的五六個人,將院子裏守住。

聞言,明凈翡終於松了口氣,她厭棄地看著地上的琉璃渣,暗下決心,等自己培育好了月衣草,一定用幻術把歐陽毅打得滿地找牙。

這個仇,她記下了。

想到這裏,她狠狠瞪了眼謝玄濯,掩飾著內心的酸澀,低聲兇道:“要不是你還沒分化,我至於這麽慘嘛,沒心沒肺的東西,也不知道哪輩子欠了你的。”明明都是你欠我。

胃裏有些翻江倒海的難受,不住地幹嘔讓謝玄濯兩眼淚汪汪,琥珀色的眼睛裏閃動著妖異的水痕,她有些疲憊地縮回墻角閉上了眼。

“餵,你想吐就吐出來。”明凈翡瞟了眼閉目養神的謝玄濯,見她無動於衷,不由得低聲說了句還挺有貴族包袱。

今夜的天空沒有月亮的蹤影,厚厚的黑雲遮擋在蒼穹之上,就連星辰也只有些許幾顆閃著微茫,清溪下只有流水寂寞地一去不回。

沒過多久,這間剛剛平靜下來的小院,又被尖利的人聲打破。

“都尉大人,都尉大人,咱家這一趟可是收獲不小啊。”張公公滿臉笑意地走進小院,“你們幾個去把我們的五殿下抓出來,五殿下可真是人中龍鳳,哄得我們這群廢物團團轉吶。”

“公公,您這是何意?”歐陽毅看著跟在張公公身後的男性乾元,這人雖然穿著得體,但匆忙之間帽子半歪,露出像是被燒焦的稀釋頭發,看上去極其惡心。

“來,把你告訴咱家的事情,再跟都尉大人仔仔細細地重覆一遍。”

明凈翡和謝玄濯從房間裏被押出來時,看見的便是張猛跪地磕頭,繼而朝她們二人陰險一笑的景象。

“大人,小人張猛,家住青羽小鎮,常常與這兩人打交道。”

“嗯,你直接說說她到底是不是傻子。”

張猛眼珠一轉,“大人,你們怎會認為她是傻子呢?她平素機靈古怪,攪得鎮子雞犬不寧,一到關鍵時刻就裝傻充楞,蒙混過關。”

“口說無憑,本大人怎麽看,她都是個傻子。”歐陽毅對這等想要討得幾個賞錢就信口胡說的人厭惡不已,他還是更相信他自己的判斷。畢竟,他歐陽毅可不是誰都能蒙騙的。

“大人,您有所不知,昨日她在小人家開的賭場出老千,騙走了小人的家財,此事賭場裏的人都可作證。”

聞言,歐陽毅一把捏住了張猛的下頜,臉色陰沈至極,如果張猛說的是真的,那他豈不是被謝玄濯愚弄了一天。

“本大人怎麽確定你說的都是真的?你可知道欺瞞於我,是什麽罪名。”

“大人饒命啊大人,小人句句屬實,您看小人這頭發就是拜她們所賜。”

歐陽毅擡頭看向在一旁點頭的張公公,張公公立馬說道:“都尉大人,起初咱家也不相信,不過賭場裏的人都作了證。”

“是啊,大人,她就是故意裝傻,其實心機頗深。”張猛在心底冷笑,賭場都是自己的人,自然想讓他們說什麽都行。

“這狗東西竟然敢戲弄我們,當本大人是傻子嗎?”歐陽毅怒不可遏,四處尋著可以洩憤的東西,他大吼著道:

“給我餵她吃碎瓷片,她不是喜歡扮狗哄騙我們麽,今天就讓她吃個夠。”

好幾個人得令上前,接過歐陽毅手中的琉璃,就抓住謝玄濯,強行往她嘴裏塞去。

謝玄濯雖然極力掙紮,但仍然抵不過四五個乾元的力氣,她的口腔被碎片劃破,嘴角滿是鮮血。

與此同時,歐陽毅也趁亂朝明凈翡走來,周身散發著強烈的攻擊性,他的信香更是進一步地擴散而來。

這是......想要讓坤澤被迫進入雨露期,明凈翡頓時怒火中燒,立刻從懷中拿出一包淡黃色的粉末,精準地灑向在場的人。

一時之間,沾上粉末的人身上奇癢無比,歐陽毅更是躲避不及,眼睛裏全是粉末。

“你這個妖女,又在搞什麽把戲。來人啊,給咱家把她拿下!”

“這可是五毒粉,中此粉者奇癢難忍,你們慢慢享受吧。”明凈翡向黑暗中吹了個響哨,吹雪赤紅色的身影如同流星般穿梭在黑夜之中,一蹄子掃過張猛的臉,沖進了小院裏。

張猛的牙在猛烈的撞擊後,幾乎掉了滿地,痛得他滾在地上大叫,卻被歐陽毅一腳踢開,僅剩的頭發也跟著脫落,頓時沒了半條命,他還猩紅著雙眼,大叫著說:

“你,你們休想離開,你們必須死!”

然而,明凈翡瀟灑地飛身上馬,祭出銀色的雀翎鞭,空中像是有閃電劃過,一把勾住謝玄濯的腰身,將她拽上了馬。

吹雪的鬃毛飛舞,一聲長鳴,撞過擋在前面的士兵,載著兩人揚長而去。

“你們這群廢物,快給我追,”歐陽毅終於睜開了眼睛,摸著臉上的粉末一看,“這只是你們買來的粗面而已,飯桶,都是飯桶。”

驥纓所的軍士都不是等閑之輩,在短暫的驚詫之後,他們迅速登上馬鐙,一夾馬腹,沿著吹雪留下的蹄印,迅雷一般跑馬追去。

寂靜的黑夜裏,再次響起了仿若亂世的馬蹄聲,兩個少女共乘在一匹火紅的駿馬上,向前奔馳,裊裊的夜煙中,似乎有飄渺無痕的絲線牽引著她們往命運的深處行去。

或許,絲線也曾把她們緊緊地捆在一起。

強迫咽下的琉璃片,讓謝玄濯口腔中滿是反溢出的鮮血,熱辣的血液刺激著她的嗓子,使得她說不出話來。

馬背上很顛簸,謝玄濯突然咳嗽起來,點點血跡灑在衣服前襟上,她記得很久之前自己也乘過這樣的快馬。

快馬疾馳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,身旁是彎弓射箭的風淮護衛。父皇策馬帶著母後飛奔在她前方。

那時,他們還看著同樣的月亮,月光明亮,把前方的路照得很亮。

然而,此時此刻她眼前卻是一片黑暗,血液的流失帶走了身體的溫暖。

“人死後是什麽樣的?”謝玄濯聽著馬蹄聲,卻覺得心被錮住了,於是喃喃地發問。

緊緊抓著韁繩的明凈翡,恍惚聽見了這一聲像是嘆息的疑問,她本能地輕輕彎腰,側耳細聽懷中人的細語。

“他們會覺得痛嗎?”

“他們?”明凈翡突然明白了謝玄濯的意思,她沈默了一刻,“不會的,人死了,什麽都沒有了,什麽都不會知道的。”
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

迷蒙中,謝玄濯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回答了自己的問題,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開口問了問題。

她只是忽然明白了,原來死真的是一種解脫,心口便有些暖洋洋的。

“好什麽好,你快死了還好,”明凈翡恨不得呸在謝玄濯臉上,她咬著牙吼道:“抱緊我,要是摔下馬去,你立馬就能見到他們,我看那才是真的好。”

吹雪乃是萬裏挑一的良駒,此時馱著兩人也依舊是神速,明凈翡單手握著韁繩,另一只手將謝玄濯緊緊按在懷裏,像是摟住自己快要病死的小貓。

她們朝著深山裏跑了兩個時辰,幾乎甩掉了所有追兵,明凈翡忽然感覺胸前一片濕潤,她低頭一看才發現那是謝玄濯吐出的血。

料想,琉璃碎片定是破壞了內臟,謝玄濯才會吐這麽多血。明凈翡立刻勒繩停馬,抱著已經半昏迷的女孩來到了小溪邊。

懷中人的身體已經陷入了高熱的狀態,然而高熱中似乎還隱隱散發出濕漉漉的清香,像是小白花在風雨中搖曳,清冷與嫵媚碰撞出極致的妖異。

剛好襯上謝玄濯那妖冶無比的面孔,在此刻迸發出妖孽般的風致。

這很像是......謝玄濯信香的味道,難道她要在這個時候分化嗎?明凈翡強忍著身體裏的情動,撕下自己的裙角,沾濕溪水放在謝玄濯額頭上,給她降溫。

冰涼的觸感讓謝玄濯稍稍清醒了一些,還未睜眼便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,天空是黑色的,胃裏卻有紅色的火焰在燃燒,熱度灼燒到四肢百骸,身體卻忽冷忽熱。

朦朧中身邊有一個溫暖馨香的身體,帶著熟悉的香氣,謝玄濯擡手揉了揉眼睛,天旋地轉,什麽也看不清。

然而,隨著她的動作,帶起了水流的聲音,水滴從她的指尖滑落。

下一刻,暖玉般的肌膚貼近了謝玄濯,她忍不住追隨著這令人心安的溫暖,在水中戰栗地抱住了少女的身體,將頭挨在少女的頸邊。

兩人細膩柔軟的肌膚摩挲在了一處,溫軟的身體浸透在秋夜冰冷的溪水裏。

天穹之下,兩人曼妙美好的身體纏繞在一起,宛若兩尾交纏的小銀魚一般靈動美妙。

月亮在這個時候出來了,小小的一枚月牙,照亮了整條清溪。明凈翡被謝玄濯身體的熱度所擾,所以才抱著她沈進這溪水中。

她略一低頭,突然發現謝玄濯薄衣下,心口那竟然有一朵雙色蓮花的標記。

明凈翡大驚失色,上一世,謝玄濯身體上分明沒有任何標記,現在怎會出現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胎記呢?這胎記到底代表了什麽?

然而,還不等她細細思考,謝玄濯忽然再次咳嗽起來,隨即便吐出幾口血。血跡在溪水中暈染開來,像是鮮艷的落花。

生的意志似乎隨著血液的流失而漸漸消失,謝玄濯勉強睜眼遙望著夜空,月光若隱若現,如同唯一的一盞小燈。

她忽然有些害怕,害怕那唯一的小燈滅了,這個世界就會漆黑一片。

於是,她努力地睜開眼睛,似乎這樣就能夠留住天上的光芒。

真的很害怕就這麽死了,什麽都沒有做就死了。

明凈翡將謝玄濯抱回岸上,用自己的裙裝蓋住了兩人,她註視著謝玄濯的眼睛,霧蒙蒙的,像是聚焦在了重重雲天之上。

她能感受到謝玄濯的虛弱,如同一朵還未盛開的花兒,馬上就要在晚風的摧殘下雕謝。

使用幻術,雖然會被那個父親發現蹤跡,但現在已經是不得不用的時候了。明凈翡守心閉目,正要念誦煥生術時,卻被懷中的女孩抓住了手臂。

她低頭一看,女孩薄脆蒼白似冰雪的手指就快要撫上自己的臉頰。明凈翡強制讓自己躲開,僅僅只是握住了女孩的手。

明凈翡不懂為何謝玄濯會突然做出這般親密的舉動,這種冷心冷情的人或許只有在生命流逝的時候,會有一絲人味吧。

就像自己死在她懷中的時候,她也想要最後一次撫上自己的臉頰,對自己說些什麽。

可是,都已經晚了。

“晚了。”明凈翡輕輕地說道。

然而,她沒想到的是,懷裏的人竟然在神智不清的狀態下,突然抓住了自己的手,喃喃出聲。

“曾經我們相識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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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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